药物会改变我们的人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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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按:
不管是真是假,药物似乎都可能具备改变我们情绪的能力——毕竟情绪不论源头在哪,最后都是体内激素调控的结果。而药物如果能影响激素活动,自然也大概率能够影响到情绪,性格也会随之而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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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号病人”年近六十岁之际,一次就医经历改变了他的生活。
该患者患有糖尿病,并且作为受试者加入了一项科学研究,探究用于降胆固醇的他汀类药物是否会对他的疾病有所裨益。在此之前,他的精神状态一切正常。
但在他开始接受治疗后不久,他的妻子开始注意到一种不祥的变化。“五号患者”以前是个好好先生,接受治疗后却突然变得暴怒起来,并且无中生有地产生了“路怒症”。这其中还有一段令人难忘的插曲,他警告家人们离他远点,不然他不客气起来会把他们都打进医院。
由于担心潜在的危险,五号病人已不再开车。但是即使是坐车,他也会突然情绪爆发,强迫妻子放弃行程并原路折返。之后妻子不得不让他一个人静静,看看电视来平复心情。她也越发担心自己的安全。
之后某天,五号病人突然顿悟。“他当时的反应是,‘哇,貌似真的是我入组了这项研究之后,才开始有了这些毛病的!’” 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该项研究的负责人比阿特丽斯·格罗姆(Beatrice Golomb)如是说。
这对夫妇惊慌失措,转而向研究组织者寻求帮助。格罗姆表示:“他们坚决否认,并表示两者(精神状态失常与服药)之间不会存在合理的关联。同时他也得继续服药并留在组中。”
讽刺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患者已经气急败坏,完全听不进医生的建议。“他骂骂咧咧,怒气腾腾地冲出办公室,并且立刻停药,”格罗姆这样描述道。两周之后,患者恢复了他原来的性格。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多年来,格罗姆收集了来自全美各地患者的报告——其中有报道婚姻破裂、事业潦倒的,还有相当惊人数量的男子差点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在几乎所有的案例中,当患者开始服用他汀类药物时,症状就开始发作,停止服药后,便迅速恢复如初。有一名男子甚至经历了五次这样停药-服药的循环,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根据她多年的从业经验,格罗姆认为上述情况十分典型,大多数患者难以意识到自身行为的改变,更不用说将这种改变与药物治疗联系起来了。然而有时即便意识到这些也已经晚了:许多患者家属纷纷与她联系报告自己的经历,受害患者甚至包括一位久负盛名的科学家以及一位法律刊物的前编辑,两人都已经自行结束了生命。
除了致幻药物对性格会有影响,事实证明普通药物也有同样的功效。从扑热息痛(对乙酰氨基酚在美国的商品名,是常用的退烧药)、抗组胺药、他汀类药物、抗哮喘药物到抗抑郁药物,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这些药物可以让我们冲动、愤怒甚至焦躁不安,不再同情陌生人,甚至操纵我们人格的基本方面,比如影响我们的神经质人格(神经质反映个体体验消极情绪的倾向和情绪不稳定性。高神经质个体更倾向于有心理压力,不现实的想法、过多的要求和冲动,更容易体验到消极的情绪,译者注)。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药物带来的这些改变相当微弱,但却能使部分人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潜在的罪魁祸首甚至包括世界上最常用的药物。
早在2011年,法国一位两个孩子的父亲将知名药企葛兰素史克诉至法庭。他声称服用了后者生产的抗帕金森药物之后,变得嗜赌成性并痴迷于同性性关系,这些危险举动导致他最后惨遭强奸。
然后在2015年,一位在网上专门对年轻女孩下手的猎艳高手,辩称是减肥药杜洛明让他产生这样的行为——他声称这款药物降低了他控制冲动的能力。时不时地,总会有杀人犯企图将他们的罪行归咎于镇静剂或抗抑郁药。
如果这些声明是真实的,那么将对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潜在的罪魁祸首包括世界上最常用的一些药物。这意味着即使这些药物在个体层面上影响甚微,但是放眼全球,它们将重塑数百万人的性格。
对于药物副作用的研究正当其时。全球正陷于过度用药的危机之中,仅美国每年就购买了超过4.9万吨扑热息痛——相当于每人每年消耗约298片扑热息痛——而同期美国人均消费的处方药价值为1200美元。随着全球人口老龄化,我们对药物的欲望将进一步失控。在英国,每10名65岁以上的老人中就有1人每周需要服用8种药物。
这些药物是如何改变我们大脑的?是否需要在药品包装上作出警示?
早在约20年前,格罗姆便有了一些神奇的发现,诸如低胆固醇患者更容易在自己引发的暴力冲突中死亡,这使她第一次开始怀疑他汀类药物与性格改变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之后有一天她在办公室走廊上与一位胆固醇方向的专家就这种潜在联系进行闲谈时,却被讥讽是无稽之谈。她说:“当时我只是反驳说,我们怎么知道就没有联系呢?”
格罗姆下定决心要探究这种联系,她开始搜寻相关科学与医学文献来收集证据。“令人讶异的是,证据远远比我想象得要多,”她惊叹道。首先,她发现了灵长类动物在进行低胆固醇饮食时,会变得更有攻击性。
(www.ncbi.nlm.nih.gov/pubmed/7532867)
格罗姆依然确信低胆固醇可以使得男性和女性都产生行为转变。
这一联系的背后隐藏着潜在的机制:降低动物的胆固醇似乎会影响它们的血清素水平(大脑中一种重要的化学物质,被认为与调节动物的情绪和社会行为有关)。即使是扰乱果蝇的血清素水平,它们也会开始打架,同时降低血清素水平也会给人类带来不悦——研究已经将其与暴力、冲动、自杀和谋杀联系起来。
研究显示,果蝇体内的血清素水平紊乱时,它们将更有攻击性。© Getty Images
如果他汀类药物会影响人类的大脑,那么这极有可能是其降低血清素导致的直接后果。
自此之后,越来越多的证据开始浮出水面。一些研究支持他汀类药物与易怒之间存在潜在联系这一观点。其中就包括了由格罗姆主导的一项参与人数过千的随机对照试验,随机对照试验是科学研究的金标准。这项研究发现他汀类药物增加了绝经后妇女的攻击性,然而奇怪的是,它是对于男性并无显著影响。
(journals.plos.org/plosone/article?id=10.1371/journal.pone.0124451)
2018年一项针对鱼类的研究揭示了相同的现象。尼罗河罗非鱼服用他汀类药物之后会更具对抗性——至关重要的是,这些药物还会改变它们大脑中血清素的水平。这一发现也揭示了暴力行为与胆固醇水平之间的联系可能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年之久。
(bio.biologists.org/content/7/12/bio030981)
格罗姆依然确信,尽管存在着巨大的个体差异,低胆固醇水平,或者更泛地讲,他汀类药物,对于男性和女性都会造成行为的改变。她引用了一项在瑞典完成的研究并表示“各种证据正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该项研究将25万人的胆固醇水平与当地犯罪记录进行了比较,(结果显示)“即使在排除了干扰因素的影响后,胆固醇水平低于最低标准的人,显然更易因暴力犯罪而锒铛入狱。”
(www.ncbi.nlm.nih.gov/pubmed/11104842)
而最令格罗姆忧心忡忡的,与其说是常用药物对于我们带来的影响,不如说是学界普遍缺乏兴趣来探究这种影响。她表示:“现在普遍强调的副作用是医生更容易测量出的指标。”她解释说,长期以来,关于他汀类药物副作用的研究基本上都侧重于其对于肌肉以及肝脏的损伤,因为上述器官产生的任何问题都能通过血常规这样简单的方式测定。
俄亥俄大学研究痛感的多米尼克·米什科夫斯基(Dominik Mischkowski)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实际上,在研究药物对于性格以及行为的塑造方面,我们的研究(和事实)之间还有巨大的鸿沟。”他表示,“我们对于这些药物产生的生理作用了如指掌——但是对于药物是否在精神方面产生副作用,你懂的(我们一无所知),同时我们也并不理解药物是如何来影响人类的行为。”
米什科夫斯基的研究也发现了扑热息痛的(在神经方面)的凶险副作用。长久以来,科学家们已经知道该药物可以通过降低岛叶皮层等特定脑区的活跃程度来减轻生理疼痛,而这些脑区在我们的情绪变化中起到重要作用。上述脑区也参与到我们对于社会疼痛的感知中。有意思的是,扑热息痛能让我们在被拒绝后不会感到那么伤心。
(www.ncbi.nlm.nih.gov/pubmed/20548058)
米什科夫斯基对止疼药是否能让人们更难具有同情心感到好奇。
而目前的研究也揭示了这片脑区比之前认为的要远远复杂得多,因为大脑的疼痛中心也是我们产生同情心的根据地。
例如,功能磁共振成像(fMRI)扫描已经显示了当我们进行“正向移情”(即对别人身上积极的事情感同身受)时,活跃的脑区与我们经历痛苦时的一致。
基于这些事实,米什科夫斯基对于止疼药是否能让人们更难具有同情心感到好奇。去年早些时候,他与来自俄亥俄大学以及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同事们一起招募了一些学生并将他们分为两组。其中一组同学服用1000 mg剂量的扑热息痛,另一组同学服用安慰剂。之后他们被要求阅读一些发生在他人身上令人振奋的经历,例如好运小子Alex终于鼓起勇气邀请女神去约会(她也答应了)。
左旋多巴是治疗帕金森病最有效的药物,但是其副作用是让人变得易冲动。© Getty Images
结果显示,扑热息痛显著降低了我们感受正向移情的能力——这一结果也暗示了药物如何每天塑造百万人的社会关系。尽管这一试验并未研究对于负向移情的影响,即我们能否感受到他人的痛苦,但米什科夫斯基怀疑服用药物后,这种同理心也会被抑制。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6455058/)
他说:“作为研究人员,我也不算是初出茅庐了,但是说实话,这些研究算得上是我所进行的研究中最令人担忧的了。尤其因为我很清楚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服用扑热息痛。当你让某人服药时,并不仅仅会对这个人产生影响,而是会对一个社会体系产生影响。我们也真的不了解这些药物在更大环境背景下的作用。”
同情心并不仅仅决定了你是否是一个“好人”,或者你是否会在看悲伤电影时垂泪。这些情绪还带来了很多实际的好处,比如更稳定的亲密关系、适应能力更强的孩子以及更成功的事业——一些科学家甚至认为它是我们人类走向辉煌的重要原因。事实上,简单了解一下它带来的好处就可以发现,随意降低一个人的共情能力不是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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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以来,科学家已经发现用于治疗哮喘的药物有时会与人的行为改变相关,例如引起过动症。
从技术层面上而言,因为扑热息痛药效仅维持数小时且很少有人连续服用,扑热息痛并不会明显改变我们的性格。但是米什科夫斯基强调,我们的确需要知道药物是如何影响我们的,这样我们就会知道如何理性用药了。“正如我们知道酒后不能驾车一样,当你与合作伙伴或者同事谈论正事时,你也不会服用扑热息痛,以避免感情用事。”
药物具有如此之大的心理影响力的原因之一在于,我们的身体并不是由一些独立的器官和作用明确的化学物质组成,相反,我们的身体是一个将许多不同过程联系在一起的网络。
例如,科学家早已知道哮喘药的使用有时与行为的改变有关,例如会引起好动症和ADHD症状(Attention-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注意缺陷多动症)。最新的研究表明两种疾病之间存在着神奇的关联,身患一种疾病会使得患另一种疾病的风险增加45-53%。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有观点认为,哮喘药物会通过升高血清素或炎性化学物质来引发ADHD症状,而这些物质与两种病症都息息相关。
(uk.reuters.com/article/us-health-adhd-asthma/links-seen-between-asthma-and-adhd-idUKKBN1L12FZ)
(www.mdedge.com/psychiatry/article/139050/adhd/what-role-does-asthma-medication-have-adhd-or-depression)
使用他汀类药物引起严重心理问题的报道铺天盖地。© Getty Images
抗抑郁症药物直接影响神经质人格的观点很有趣。
有时这些联系(药物使用与人的性格改变)更加明显。早在2009年,来自伊利诺伊州西北大学的心理学家团队决定探究抗抑郁药是否会影响我们的性格。该团队对神经质尤为感兴趣。作为五大人格特质之一,神经质被概括为包含恐惧、嫉妒以及内疚等焦虑情绪。【麻省理工的心理学教授塔佩斯通过The Big Five(五大人格特征)来描述人的人格与个性。这些因素包括:严谨性、外向性、开放性、宜人性与神经质,译者注】
(www.ncbi.nlm.nih.gov/pubmed/19996037)
为研究这一课题,研究小组招募了患有中度至重度抑郁症的成年人,并为其中1/3的参与者提供了抗抑郁药帕罗西汀(一种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为另1/3的参与者提供安慰剂,剩下1/3的参与者则进行谈话治疗。然后研究人员检测了受试者从开始到第16周治疗结束时情绪和性格的变化。
“我们发现药物会导致神经质人格发生巨大变化,而安慰剂和其他疗法则不会,”参与研究的罗伯特·德鲁贝斯(Robert DeRubeis)表示,“这个结果非常惊人。”
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抗抑郁药物的确让受试者减轻了症状,但其对于神经质的减少作用却更为强大,而这两种影响作用相互独立。服用抗抑郁药的患者外向性得分也更高。(上述的五大人格特质之一,外向型得分较高的人拥有较强的好奇心,译者注)
需要注意的是,这是一项规模相对较小的研究,而且还无人去重复实验结果,因此该结果并非完全可靠。但是抗抑郁药直接影响神经质人格的想法非常有趣。有观点认为,该性状与大脑中5-羟色胺的水平有关,而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会改变这种现象。
尽管减少神经质听起来像一个很激动人心的的“副作用”,但这并非完全是个好消息。因为我们性格中的这部分内容(文中指焦虑、抑郁)是一把双刃剑,它的确与早逝等许多不愉快的结果有关,但也有人认为,在适当紧张范围内的过度思考也是有好处的,例如神经质的个体倾向于规避风险,在某些情况下,忧虑可以改善一个人的行为。
降低胆固醇的药物每年可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因此人们在停止服用药物前应寻求医疗意见。© Getty Images
德鲁贝斯说:“彼得·克莱默(Peter Kramer,美国精神病专家)警告我们,当某些人服用抗抑郁药时,可能发生的事情是,他们开始对世事变得漠不关心。”如果这些结论的确成立,患者是否需要被告知治疗方式可能带给他们的变化呢?
德鲁贝斯表示:“如果我的朋友向我寻求(用药)建议,我当然希望他们留心观察药物的对于精神状态带来的不良影响,就像他们自然而然会关注诸如体重是否增加这样的药物不良生理反应一样。”
值得强调的是,专业人士并未主张人们应该停止服药。尽管抗抑郁药对大脑确有轻微的影响,但事实证明,它可以帮助预防自杀。降低胆固醇的药物每年可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而扑热息痛因其缓解疼痛的作用被列为世界卫生组织的基本药物之一。但重要的是人们需要知道这些药物的任何潜在副作用。
左旋多巴与冲动行为的关系是有道理的,因为左旋多巴实际上是为大脑提供一定剂量的外源性多巴胺。
当你感到性格发生极大的转变时,这个问题就显得尤为紧迫了。有确凿的证据表明,用于治疗帕金森病的药物左旋多巴会增加冲动控制障碍(Impulse Control Disorders,ICDs,指在过分强烈的欲望驱使下,采取某些不当行为,译者注)的风险——一系列问题会使人们更加难以抵抗诱惑和冲动。
(n.neurology.org/content/67/7/1258.short)
因此,如果一些患者突然变得更敢冒险激进,例如变成嗜赌成性的赌棍、丧心病狂的剁手狂和辣手摧花的性侵犯,这种药物可能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2009年,一种有类似特性的药物登上了新闻头条,当时一名男性帕金森患者涉嫌门票诈骗,金额达45,000英镑(合60,000美元)。他将自己的罪行归咎于药物,声称药物完全改变了他的性格。
左旋多巴与冲动行为的联系是有道理的,因为在帕金森病中,大脑中产生多巴胺的相关神经元产生退行性病变,左旋多巴本质上是为大脑提供一定剂量的外源性多巴胺,而这种激素为我们提供愉悦感,以及为获得回报而产生的冲动感。
专家们一致认为,左旋多巴是治疗帕金森病许多症状最有效的方法。尽管该药物的使用说明上已列明多种副作用,且明确提到其具有产生强烈冲动的风险,如赌博和冲动性行为,在美国每年仍有数千名的患者接受该疗法。
实际上,德鲁贝斯, 格罗姆和米什科夫斯基一致认为,无论所研究的药物是否具有潜在的心理副作用,它们都不会被禁用。米什科夫斯基说:“我们是人类。我们会服用很多不一定在所有情况下都有好处的东西。我常以酒精为例,因为它也是类似于扑热息痛的止痛药。我们喝酒仅仅是因为我们觉得它会对我们有好处,只要你在适当的情况下饮用并且不过量,饮酒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所有不良反应,并使我们每天服用的大量药物发挥最好的疗效,米什科夫斯基重申我们需要了解更多药物对人体产生的作用。他表示,这是因为目前药物如何影响个人乃至社会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个谜。
文/Zaria Gorvett
译/药师
校对/Rachel
原文/www.bbc.com/future/article/20200108-the-medications-that-change-who-we-are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药师在利维坦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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